时川不息

*可以看作《新年快乐》的后续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收到手机上电竞新闻的推送，内容为某某某职业选手走进婚姻殿堂的消息以后，黄少天的爸妈终于也关心起了自己儿子的人生大事。作为新时代的父母，他们的方式很独特，并非已经替黄少天安排好了相亲，而是在过年前，黄少天提着队里发的年货送回家时才第一次向他问起。

黄少天非常纠结，放下手里的米面油，觉得自己要是实话实说，那势必是会失去一个好年，他还想吃他妈妈做的烧鹅呢。但是不说吧，自己和叶修的事情似乎不出意外未来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感情稳定，总不能一直瞒着，早死晚死都是死，万一还有一线生机。

他表现纠结的方式就是不停地揪黄爸爸阳台上那几盆花的叶子，为了拯救自己好不容易侍弄得有点样子的名贵花种，黄爸爸让儿子有话直说，放过手底下的花盆。

黄少天不知道自己在家向来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一点伪装性和警惕性都没有，和赛场上判若两人，更何况他爸妈早已摸透他的性格，只好开口说自己有对象了。

黄妈妈闻言大吃一惊，没想到钓鱼执法取得大成功，自己儿子真的有对象了？黄少天早几年就自己独立在外居住了，黄妈妈连观察日常生活推断是否有情况的机会都没有，没想到儿子马上三十岁竟然自己交代了。黄爸爸装作靠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实则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竖起耳朵等着听黄少天接下来要说什么。

皮球再次抛回黄少天这里，他顿时觉得阳台上的木椅如坐针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恨不得变成面前那几盆花，先问：“我爸吃过降压药了吗？”

黄爸爸的血压有点高，但还不算非常严重。黄妈妈说，他要是别在假期还看学生的论文，应该不至于现在被要求谨遵医嘱。

“吃过了。”黄爸爸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儿子心里肯定没好事，放下报纸，打开了电视机。

幸好电视节目主持人口齿伶俐并且非常会活跃气氛，带着欢快的背景音乐声让一切不至于那么尴尬，黄少天鼓起勇气说：“有对象了，是个男的。”

电视声音再大也不管用，黄少天都听见他妈妈倒吸了一口气，三个人忽然都沉默了。

那天黄少天虽然没把二老气到进医院，但破天荒的他爸妈没留他吃饭，他只好又开着车在外游荡了好几圈散心，才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倒在沙发上听见肚子咕噜一声，想要点个外卖，看了半天又没胃口，于是恶狠狠地给叶修发消息：我向我爸妈坦白从宽了，很有可能从此流落街头，我觉得你至少也要负百分之五十的责任，我劝你好自为之。

叶修可能没在忙，可能是在开会时摸鱼，很快回过来一句：是吗？

黄少天被这两个字气到满肚子火，更觉半点胃口也无了，正准备坐起来发挥职业选手的手速打字输出，又收到叶修发来的消息：我给别人代练游戏养你。

随后又发来一条：吃了吗。

黄少天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和叶修说今晚大概要在爸妈那里吃饭并且留宿，让叶修今晚有事没事别打电话，现在这个时候自己主动给他发消息，必然是没吃上他妈妈亲手做的白灼虾，而被扫地出门了。于是可怜兮兮地回复：没有，我要饿死了，世风日下，今天的广州竟然还有这种事发生！

没等他心情转好上网去点外卖，就听见自己的门铃响了，大概是心虚，也可能是没想到自己的小公寓除了物业还会有人按门铃，黄少天的手机一个自由落体掉在了地上，门外响起他妈妈的声音：“天天，开门。”

看来早死晚死就是今日死，黄少天痛下决心打开了门，看见他爸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黄妈妈非常熟练地进了门，把那个保温桶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去厨房找筷子了。他爸跟在后面进了门。

“你们小区怎么不让把车停进来。”黄教授平时出门很少开车，从学校家属楼到他上课的地方走路只要十分钟，他今天找驾照都找了好一会儿。

原来黄少天“夺门而出”、“落荒而逃”——黄妈妈语——之后，她才想起来因为黄少天说今天回家，所以她做了一大桌子菜，但他还没来得及吃。就算儿子有错，饭菜是没错的。老两口开了个二人会议，觉得会议精神和纪要不能通过电话传达，所以盛上菜和汤，开车过来了。

黄少天被迫边听边吃，觉得手里的萝卜糕都不香了，机器一般埋着头光是咀嚼。二老坐在沙发上，黄少天端了个小板凳坐在茶几对面，光是气势上就矮了一头。

“天天。”

黄爸爸开口了，黄少天心口一紧，觉得难以呼吸，要宣判也别来的这么快吧，下一步就是拿出断绝亲子关系书吗，但是他爸没拿公文包啊。

“首先，我不认为这是一种疾病，我也是研究过相关课题的。”黄爸爸说道，“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你会和我这样说。”

“爸。”放下碗筷，黄少天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堵在嗓子眼里。

“你从小就主意多，要当什么职业选手也是拿了报名表来通知我和你妈妈，我们比其他爸妈年纪大，好像从来就不知道你会喜欢什么，总是跟在你后面去研究那些新词。学习、爱好、职业，都是一样，这次连恋爱也是一样。”黄爸爸语重心长，“你马上三十岁了，旁人眼里不仅是恋爱，而是要谈婚姻的年纪。”

黄妈妈觉得自己爱人说话拐的弯真多，汤都要凉了，于是紧接着说：“我和你爸不是旁人，我们是你的亲人。我是搞艺术的，也接触过很多人，在艺术家眼里，爱情是很玄妙的，人甚至可以爱上一幅画里的人，又何谈性别。这条路我们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但可能会很困难，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但是，像以前一样，我们要问你，这一次你是很认真的，对吗？”

黄少天低着头，听到这里顿感眼眶酸涩，像是马上就要落泪。和别家小孩比起来，他总是更让人操心的那一个。他想起自己和叶修去爬山时求的签，自己后来再去，一直都是大吉。兜兜转转这么久了，他也不想再和叶修搞什么差错。他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很认真。

他爸接着问，“那你的对象呢，他呢？”

黄少天觉得这种话不应该由自己来保证，有越俎代庖之嫌。

他妈妈看出他的思考，于是拍板，“既然这样，今年年夜饭，就叫他过来我们家吧。”

黄少天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谁知道叶修过年的时候会不会被邀请去现场看春晚呢？据说之前他弟弟是要去的。

坐在沙发上的黄爸爸指了指地板上的手机，“你的手机一直在闪，是有人给你打电话吗？”

黄少天这才反应过来，爸妈进门前，他正在和叶修发信息。

年夜饭的邀请就这样在第一时间传达给了叶修，令黄少天没想到叶修答应得很快，似乎连一秒钟的思考时间都没有。

之后黄妈妈在震惊之余感慨，不愧是我的儿子，你骨子里还是个艺术家呀。可惜你爸不能亲自给你写婚礼发言词了，他好失望呀。

黄少天心想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怀疑他妈妈这是在说他像个行为艺术家，同时嘟嘟囔囔地说，他要是想写，倒也不是不能办。

叶修来之前的几天，黄妈妈问自己儿子，“小叶喜欢吃什么呀，我做一点他喜欢吃的菜呀。” 

其实黄少天从小就挑食，而且根本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可能只是因为某种东西长得不入他眼，所以才不喜欢，比如在他看来口感奇怪外形也很奇怪的秋葵。而黄妈妈由着他，饭桌上自然也不会出现那些他从来也不吃的东西。但这次不一样，儿子的对象要来家里，不能只照顾黄少天的口味。

被询问的黄少天刚帮他妈妈擦完窗户，瘫倒在沙发上一边吃坚果看电视，一边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似乎这样就能从记忆深处挖掘出一点所谓的叶修喜欢吃的东西，但思来想去，他聪明的小脑瓜里出现不是泡面就是火腿，再不济还出现了秋葵二字。

他支支吾吾地憋出了个秋葵，黄妈妈难以置信，自己儿子从来不吃秋葵的，竟然会和一个爱吃秋葵的人在一起，爱情果然很伟大呀！

黄少天赶紧说不是，只是叶修用他不吃秋葵这种事开过几次玩笑，导致黄少天想忘也忘不掉。

黄妈妈转换思路，又问：“小叶是北京人吗？要不我去学做一个炸酱面呀？”

“哪有人年夜饭吃炸酱面啊，那还不如吃烤鸭呢。”黄少天觉得烤鸭不更有招待宾客的范儿吗，还是尊贵外宾的那种，不过叶修这人大概真的没有什么口味上的喜好吧，黄少天总觉得叶修似乎只靠吃泡面和外卖也能活着，但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交差，“他在杭州住了十几年呢，应该是南方口味吧。”

除夕当天，黄妈妈在厨房忙活。她平时除了画画最大的爱好就是美食，厨房这种重地一般是禁止自己捣蛋的儿子进的，生怕黄少天偷吃锅里的菜。但现在黄妈妈觉得任重而道远，据说黄少天的对象叶修也是个职业选手，她之前还上网去搜索了一下对方，多少没什么好词。自己的儿子将来有饿死的风险，因此黄妈妈勒令他现在立刻马上进来厨房学做饭。

黄爸爸去酒店取定好的卤水拼盘，因此他本人没能及时劝阻爱人妄图教儿子做饭的白日梦现场。等到他回家，黄少天正举着菜刀准备对一颗椰子痛下杀手，黄爸爸大惊失色，高喊刀下留人，提着卤味冲进了厨房。

最后黄少天还是被列入厨房重地禁入人士，直到叶修打电话来说快到了，他才如临大赦，飞奔下楼去接叶修。

除夕夜家属院门口看门的保安都窝在门房里看春晚，黄少天身上穿着棉衣和家居裤，在寒风中原地蹦蹦跳跳取暖，没过一会儿有辆出租车停下了。叶修竟然穿了一身看起来就很正式的灰色西装，套着一件大衣，黄少天说，怎么，当总经理还给配造型师？这还是和我一起穿运动服的老叶吗？

叶修从后备箱里提出来几箱年货，说时间紧张，本来想好好准备，最后只好在机场临时买的北京特产。

黄少天让他放宽心，你就是拉来一车礼品，我爸要是不同意，连人带礼丢出大门。黄教授的形象就这样在叶修心里被黄少天抹黑了。

他今天早上还在上班。之前本来退役以后在家就被老爷子看不顺眼，带队去参加世界赛，夺冠以后思考以后打算做什么，结果没过几个月他爸突发急病，叶秋又被派去了国外，一时间日常运转出了问题，他只好被赶鸭子上架，无奈工作水平一般，归根结底不是专业人士，也只能帮叶秋分担一部分工作，成为新任工具人。

那段时间太忙碌，本来在苏黎世的时候和黄少天有了点进展，但一时间又抽不出身。家里的生意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老爷子身体好转，发现自己这个大儿子除了当运动员还有点头脑，更是考虑把叶修打包去上企业管理课程，从此叶修黑粉发现要刷黑评的微博竟然还多了一类财经号，顿呼这位大神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没和黄少天联系的后果就是关系倒退回荣耀联盟同事，还要加上一个“前”字。好不容易发展到第二年，叶修正在董事会上摸鱼，就收到黄少天的消息说已经和爸妈摊牌，并且电话邀请他来吃年夜饭。

好家伙，他怎么没看出来黄少天比自己迅速而又迫切多了？

如果是旁人，除夕年夜饭这种特殊时刻可能还要思考思考，但叶修不一样，他一个人吃泡面都能过除夕。至于他家更是许多年没有一起吃过年夜饭，今年叶秋在国外，他爸在疗养院，他妈在陪护，叶修觉得自己不出现更有助于老爷子恢复。

叶修进门的时候，黄妈妈的最后一道大菜依旧炖着，但其他菜早已端上了桌。黄家人把握时间刚刚好，一切顺风顺水，叶修在问好声中放下礼品，换上拖鞋，进屋落座。

第一个步骤是喝茶，先接风洗尘压压惊。茶是黄爸爸之前就泡好的，叶修如牛饮水般吨吨吨喝下去一杯，黄爸爸又递过去一杯，他又吨吨吨喝完了。黄少天坐在他旁边，撞了撞他的肩，小声说，再喝就喝饱了。

我们家有什么降智力场吗，老叶怎么怪怪的？黄少天迷惑。

第二个步骤是吃水果，茶几上的果盘里放了不少，本意只是客气客气，毕竟马上就要吃饭。叶修听后连连点头，但桔子刚拿到手里，就被黄妈妈招呼上了餐桌。

叶修是下午的飞机，从机场到市里的黄少天家又用了许久，此时春晚正好开始，黄妈妈精心准备的年夜饭终于开始。脆皮烧鹅白切鸡，冬菇菜心清蒸鱼，发菜蚝豉白灼虾，再搭配腊味糯米饭，为了照顾叶修的口味还有一道芥末墩儿，一道四喜丸子，最后的大菜是椰子鸡，目前还没上桌。整体口味偏甜，但叶修好歹也在南方住了很多年，早已习惯。

吃饭前二老不时问起一些问题，虽是闲聊的语气，但也是为了更多地了解叶修。黄妈妈最近上网看了许多和叶修有关的贴子，甚至包括什么夺冠瞬间精彩集锦，她一个人看不够，还要投屏到客厅的电视上，拉着黄爸爸一起看。黄爸爸本来就研究过荣耀，也不是完全不懂，发现小叶的人生曲折且辉煌，可以说是这个领域里的一枚奇人。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儿子的眼光不错，就是叶修看起来好像和家人关系一般，要不怎么能年夜饭都从北京跑来广州吃呢？随后被书房里的拜年电话叫走了。黄妈妈觉得椰子鸡火候马上就要到，去厨房准备出锅了。

黄少天则从最初的紧张聆听每一个问题，到一心三用，一边看春晚，一边吃饭，一边看微博。

马上就是荣耀二十周年，年底有杂志提前找来要做专题报道。他拍完了一系列照片还不算完，还要回答一串问题，除了与荣耀有关的，更多的是一些抽象化的问题。记者说这期杂志的主题是“游戏·人生”，黄少天觉得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从十八岁起就开始打职业了，还要他再去谈论什么人生呢？他做过的事情，就已经是回答了。

奈何任务还是必须要完成，于是黄少天便对着一堆难以下笔的问题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要他如何去回答人生中的快乐、伤痛和终点呢？

其中一个问题是这样的：你一生中最看重的品质是什么？

黄少天想了想，在下面写：坚定。

而另一个问题问的是：你认为人生中最奢侈的是什么？

黄少天再次写：坚定。

这个连他自己写完都觉得乱七八糟的采访竟然今天放出来了，黄少天一刷主页就在一堆红彤彤的拜年微博里看见杂志官博的召唤，没脸再看第二遍，难得的什么转发语都没写，机械按下转发键。

叶修在电视里的主持人播报新年春联时走神，注意力不在饭菜上也不在晚会上，瞥见黄少天的手机，而后对黄少天说，他觉得坚定确实是优秀的品质，但并非人生中最奢侈的东西。

黄少天问，那你觉得什么最奢侈？

叶修没来及回答，就被黄妈妈叫去厨房尝椰子鸡了，留下黄少天一个人在原地思考。黄爸爸从书房接电话出来，看见儿子一脸冥思苦想的样子，不明所以。于是黄少天又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他爸。

黄爸爸作为一个老教授，难得碰上这种自己儿子向他提问的时候，非常欣慰，正准备从哲学的人生与世界讲起，至少也要讲到人生在世和两种超越，结果黄教授的除夕小课堂还没搭建成功，就被黄妈妈发配去楼下买一瓶新的料酒，而且是立刻马上，再不去商店老板都要回家了。

黄教授只能赶紧穿上外套，拿起钥匙下楼去。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再次回到黄少天这里。

这个插曲很快就被抛之脑后，椰子鸡端上桌时黄少天再问叶修，“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什么答案？”

看来叶修已经连问题都忘了，黄少天也突然觉得无聊，不再去想那个问题。因为这是一个见仁见智、众说纷纭的事儿，就像放在他爸黄教授身上，肯定先从哲学角度讲起。对于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他开始也只是好奇叶修会怎样回答。

年夜饭吃到最后，黄妈妈去书房和自己的朋友打电话拜年，这种事儿黄少天他爸向来是不掺和的，但和自己儿子以及叶修坐在饭桌上又略显尴尬。据黄少天所说，叶修不太能喝酒，黄爸爸只好趁爱人不在饭桌上，抓紧机会自斟自饮。黄少天作为他妈妈的眼线，在三五杯之后收走了酒瓶，三个人只好边听着电视里晚会的音乐声，一边食不知味的吃着。

黄爸爸想了半天，夹了一筷子白切鸡，但连酱料也忘了蘸，就和叶修搭话，看起来非常漫不经心、波澜不惊，只是随便找了一个话头：“小叶，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做点生意。”叶修答道。

“听说你和天天以前是同事？”黄爸爸对于黄少天那些什么联盟里的战队啊、队长啊的不甚了解，既然都是职业选手，不管在不在一个队里，那就是同事。

黄少天觉得他爸这个概括真是又真实又搞笑，但确实没毛病，坐在旁边以看热闹的心情观察叶修和黄爸爸能聊出个什么一二三来。

“是的。”叶修自然意识到了这是要和他聊一聊呢，赶紧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了。

“那现在呢？”黄爸爸又问。

“帮家里管一管生意。”这话说的叶修一点也不脸红，虽然他爸觉得他在这方面不如叶秋，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工具人也是人。

“那你父母呢？”黄少天觉得黄爸爸竟然也有像电视剧里的父母那样，对着儿子的对象调查户口的那一天，而调查对象竟然是叶修。

叶修看起来十分乖巧的继续回答，“退伍军人。”

他又问，“小叶你和天天，是很认真的，对吗？”

叶修坐得很板正，点头，“是的。”

黄爸爸“哦”了一声，之前那块白切鸡还放在他的饭碗里，早就忘了吃了，还在消化“自己儿子的对象以前是他同事，现在又去做生意”的信息，感慨叶修果然是经历丰富的人才一枚。

黄妈妈挂了电话从书房出来，发现三个大男人坐在饭桌前一语不发，唯有黄少天看起来正在憋笑，并且马上就要失败笑出声，赶忙走过去批评老黄，“锅里的红豆沙怎么不知道端出来呀，真不会照顾人。”

黄爸爸像个被激活了新程序的机器人，哑口无言地跟着黄妈妈进了厨房，捣腾那一锅陈皮红豆沙。

他俩刚走，黄少天就趴在叶修肩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说：“太好笑了，我从来没见过老黄这样哈哈哈哈哈哈，老叶你就是我爸的克星吧，他从来对着别人都是侃侃而谈的，到你这里就没话了哈哈哈哈哈。”

叶修从黄少天通知他来吃年夜饭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对于眼下这种情况不能说准备充分，只能说是有所预见，只是没想到，黄少天的话痨某种程度竟然可能是遗传黄爸爸。他年少便离家，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太短，后来叶父生病，他被喊回家去帮忙照顾一段时间的生意，也是看在不好意思真把所有事情全部推给弟弟叶秋一个人。像黄少天和父母这般，坐在一个桌子旁吃年夜饭，对叶修来说已经是太久以前的回忆。更何况叶父从来性子直，不给大儿子什么好脸色，对叶修已经是什么都不想管了。

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黄少天觉得他妈妈做饭的快乐得到了十成十的发挥，并且对于自己儿子的这个对象看起来也十分满意。做饭的主力是黄妈妈，捣蛋辅助是黄少天，那么洗碗的自然应该是黄爸爸。黄少天为了凸显自己的勤快，主动包揽下了这件事，拉上叶修一起在厨房洗洗涮涮。洗完碗碟，收拾好餐桌，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黄少天父母已经有些累了，于是在给二人发了利是封以后，就先去睡了。

虽然之前就说好了留宿，但是客房里早已经被黄爸爸堆满了书，从墙角都快垒到天花板了，实在腾不出空。除夕夜让叶修去住酒店未免太惨，开车再去黄少天的房子又太远，二人只好在黄少天的房间凑合一晚上。黄少天上初中以后，房间里那张单人床被换掉了，因为他喜欢睡觉裹挟着被子滚来滚去。拖了这张双人床的福，叶修才不至于打地铺。

黄少天的这个房间是他从小住到大的，直到他加入蓝雨之后搬进了宿舍，黄妈妈也没挪作他用，想的就是平时儿子回来了还有地方落脚。这栋房子是黄爸爸任职的学校分配的老家属楼，黄少天从出生起就住在这里，他的房间其实并不算小，还带了卫生间和一个小阳台，摆满了黄爸爸的“奇花异草”，但现在站着两个成年的大男人，再加上黄妈妈连他小时候的玩具箱都收在房间里，自然就显得地方有些小了。

黄少天干脆直接倒在床上，拿着手机开始回复别人发来的拜年消息。

叶修不愧是以前连手机都不用的人，没有选择和黄少天一起上网冲浪，而是在房间里的学习桌前坐了下来。

桌子很大，看起来黄少天的爸妈曾经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在学习上有所成就。结果桌子上占地面积最大的就是电脑和荣耀登录器，还放着各式各样的摆件，书架上都是漫画、手办和体育杂志，甚至还放了一个篮球，也没怎么落灰，仿佛住在这里的人正在上高中。桌子旁边有两个箱子，一个专门收纳黄少天从小到大的玩具，另一个大一些的收纳他的各种球拍、棋盘、滑板等等。黄少天的童年看上去就很丰富多彩。

“你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叶修问道。

黄少天还在编辑新年祝福语，刚刚打了长长的一大串，准备群发出去，听到叶修这样问，心说人总想更多的了解对方，我能理解，随后思考起来，觉得自己多彩的人生实在没办法三言两语就概括完整，多多少少可能会漏掉一些细节。调皮？聪明？黄少天觉得这些词语都太单薄了。

想了半天，黄少天从床上跳起来，从书桌下面的抽屉里取出来三大本相册，拍了拍封皮，问叶修：“你想要先从我的哪段光辉事迹开始聆听呢？”

虽然即使不看照片，只听他讲述就已经足够绘声绘色，但黄少天还是乐得向叶修展示自己的“光荣事迹”。黄爸黄妈老来得子，黄少天出生时他们都已经过了拼搏事业搞学问最辛苦的阶段，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给未来留下美好的回忆”。于是黄家的相册里，连黄少天在大学附属的幼儿园里参加朗诵大赛的照片都有。黄妈妈作为艺术家，避免了自己儿子脸上涂着红脸蛋的黑历史出现，照片上的黄少天只是穿着小西服，黄爸爸在照片旁边写：四岁，朗诵《神奇的世界》。

他小的时候学过很多东西。他爸妈觉得孩子应该多方面发展，从小学到初中，黄少天假期几乎没去过补习班，但却学过乐器、街舞、跆拳道，甚至于围棋、兵乓球和书法，却很少有能认真继续学下去的。他爸妈只当孩子是还没有找到真正喜欢的，可见现在接触的东西并非真正爱好，所以放任他换来换去。

黄少天之前学的很多东西都忘了，乐器学的是黑管，现在连怎么吹哆来咪都忘了，围棋更是退化到了五子棋的水平，但是各种兴趣班里发生的趣事他竟然还能想起来。说着说着就聊到了最后喜欢上荣耀还是因为某次逃了奥数班，在网吧门口看见了宣传海报。那时候荣耀刚推出，可以说是超级热门的游戏，黄少天正觉得之前学的东西都腻了，就用零花钱也去买了一张账号卡，但是他不能进网吧，在有了账号卡以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在家里装上了荣耀的登录器。

他选择了剑客的角色，给自己起了个文绉绉的名字叫“夜雨声烦”，之后花了很多精力在这上面，每天边写作业还要想着打BOSS的事，本来学习成绩就算不上顶尖，到了初三，他也就能在写语文作文的时候如鱼得水一点，其他科目都很一般。黄爸爸反问，难道自己和爱人聪明的头脑儿子就一点也没遗传到吗？还是说他们的教育方式出错了？

直到儿子把蓝雨青训营的报名表放在了茶几上，说想去试试。

黄妈妈当时沉默了一会儿，说：“天天，亲戚们都说，我们没有教好你，是我们的责任。但我认为不是，什么叫做好孩子呢？我们没办法定义，但你可以证明给我们看。所以，这一次你是很认真的，对吗？”

黄少天虽然只有十几岁，但是明白他妈妈话里的意思，于是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黄爸爸则坐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报名表的家长那一栏里签上了名字。

从此，学校里少了一个学生黄少天，蓝雨多了一个未来的副队长。

相册里有一大本都是黄少天进入荣耀联盟以后的照片和新闻报道，还有黄爸爸贴在旁边的说明。老学究用研究学术问题的态度整理儿子的比赛记录，用蓝色或黑色墨水的钢笔在便笺上记录着流逝的时间。

黄少天最后一张和荣耀无关的照片是他的初中毕业照，那张照片里只有他一个人，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笑得傻乎乎。

“那时候同学们都可羡慕我了。”黄少天指着那张照片，神采飞扬地说，“我们班上有几个人也去报了蓝雨的青训，只有我选上了。当时我就想，从今天起就要和你们说拜拜了，拜拜，我要去当职业选手了！”

叶修看着黄少天的神情，面前的人马上就要三十岁，却还总是像个孩子，或者说在这个家里黄少天永远可以当一个孩子，讲述年少时的疯狂和勇敢。他合上那本日记，靠过去亲吻黄少天的脸颊，对方“靠”了一声，滚到了床的边缘。

“我警告你，现在可是在我家，我爸妈就在隔壁。”黄少天看起来非常紧张。

叶修觉得逗他这件事果然有趣，但还是坐起身，把相册放回了抽屉里。这三本相册似乎象征着黄少天迄今为止的人生，其中有三分之一是有着叶修参与的，另外三分之二没有。

黄少天刷完牙回来，在房间里没找到人，才发现叶修在阳台上，关着阳台门，开着窗抽烟。

南方人黄少天心说这么抗冻？明明房间里开着空调。从衣柜里找出自己以前的厚睡衣，也窜到了阳台上。

“这也太冷了，老叶，你在这干什么呢？”黄少天打开阳台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寒气冻了个激灵。

阳台上没有灯，但是窗外亮着，叶修嘴里的那根烟也忽明忽暗地燃烧着。黄少天家里没人抽烟，因此没有出现什么饭桌上递一根烟过去的场景。叶修一直等到黄少天去洗漱了，一个人坐着没事，才走到了阳台上，从裤子口袋摸出了烟盒和打火机。

家里的电视关了，因此没有人为他们准点报时，但是旁边楼窗户里亮着的灯、远处有人高喊的一声“新年快乐”告诉他们，新的一年，又到了。

黄少天要把那件睡衣给叶修穿上，却没能成功，被叶修披在了黄少天自己的身上，随后对方又关上了阳台的玻璃窗。

远处的天空似乎被烟火照亮，大概是庆贺新春的电子烟花，天空忽明忽暗。

黄少天倚在窗前，额头抵着玻璃，问叶修：“新的一年，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叶修吐了最后一个烟圈，说：“没有愿望。”

黄少天笑了一声，觉得果然是叶修说得出来的话，不过嘴上还是开玩笑道：“好酷啊叶先生，怎么，新的一年要拿的剧本是商战吗？还是华尔街金融巨鳄啊。下次是要上财经频道还是CCTV5啊？”

叶修其实知道黄爸爸在饭桌上问那些问题的缘由。因为他和黄少天会相识全都是因为荣耀，即使再怎么承认最终相爱只是因为对彼此的吸引和特殊，也不能否认如今二人在从事的是不同领域，最终总会有些许陌生和分歧。叶修要帮忙照看家里的企业，并且预计未来一年内都没法跑路，每天要接触的人事都和以前在荣耀联盟做职业选手时不同，先不说这是否确实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陌生总会带来感情上的缝隙。

但黄少天并不担心这一点，他总是能从自己的角度找到一些信心。这世界上能够将事情做到行业顶尖的人其实并不多。荣耀有三千万玩家，几万个注册选手，几十支队伍，但是这么多年，拿过冠军的队伍和选手就那么多，更多的是来来去去的人。同样的高度、目标？同样的职业、利害？这些重要吗？哪怕我们看起来不站在同一条路上，又有谁能说，我们不应该在一起。谁能评价我，谁能要求我？

和黄少天相比起来，叶修与上一辈人的对话是极少的。虽然叶修自己没有提起过，但是他弟弟叶秋在采访里偶然提到过，这位荣耀大神当年是偷偷离家出走的。再加上叶家自身的氛围，一定程度上造就了叶修这个表面脸T开嘲讽，实际上深掩心事的性格。

黄少天把那根还未燃尽的烟拿了过来，想要扔进他爸爸前几天才从花市上搬回来的花盆里，但又觉得那样花太无辜，只好放在窗台上，随后说：“其实我和我爸很不像吧。他是个老学究，一年看过的书可能比我十年看过的都多，我是我们家最没有学历的人，前几天我还想，现在好歹是个国家级运动员，是不是应该再去念念书的，大学不是有什么政策嘛。但是我爸又说，我可以不是‘黄教授的儿子’，别人的评价和我无关，我只要选择我自己喜欢的就可以。”

这些话要是放给黄少天自己，就凭他和叶修相识这么多年也没想起来说，之后的日子里也不会说的。反而是黄妈妈在得知儿子的对象竟然真的答应大年三十从北京过来吃年夜饭，才对儿子提起小叶是不是和家里关系不太好呀。

对于别人家里的情况，黄少天其实并不好奇，了解与叶修相关的事也只是因为对方偶尔说起，和一两篇网上的报道和贴子。这种无聊的说教，再过一百年也轮不到他的头上。直到傍晚他下楼去接叶修，对方从出租车上提着礼品下来，黄少天忽然想，之前的十几个年，叶修都是怎么过的呢？在嘉世，又或者在兴欣，和队友、朋友、老板？

“……”也许你爸后来也是这样想的呢？黄少天还有一句话没说完，却被叶修揽过抱在了怀里。

叶修说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黄少天没听清，于是问道。

“我说，新年快乐，谢谢你。”叶修的话语里带着些许烟草味道，飘散在空气里。

他们在夜色里、阳台上相拥，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下在对方耳边说的一句，谢谢你。

相敬如宾或许是相伴的真谛，但不论相敬如宾，又或者相濡以沫，至少是两个人一起。

“所以三十岁了，就会自动变成知心大哥哥吗？黄少？”叶修和黄少天玩笑道。

黄少天自然是炸毛，这种事情果然不适合他来说，而且在他看来不见得叶修就是有什么矛盾嘛，这个人就单纯是这种糟糕性格罢了！

他推搡着从叶修的怀抱里出来，用方言让叶修滚蛋，带着那半根烟扔进了马桶，在房间里说阳台太冷，应该赶紧钻被窝。

叶修跟在他身后进屋，再次关上了阳台门，黄少天正轻哼着歌为叶修铺被子。

谢谢你。

谢谢你在爱里长大，现在又把你的爱给了我。

-END-

后来黄少天收到那本杂志的样刊，专题最开始就是叶修的采访。在那个曾经困扰了黄少天很久的问题下面，叶修写的答案是“感到奢侈的能力”。

而更让黄少天注意的回答写在这个问题旁边，问的是你最想让二十年来的什么重现？

答案是：没有。

什么鬼啊，学我文绉绉的，于是他笑着把那本杂志扔到一边去了。

感谢鲸老师的年夜饭美食内容指导！对于南方的有些风俗并不了解，但还是想写发红包，所以如果有BUG就当是老黄家的特殊习惯。

过年了写一写快乐的内容，祝大家新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