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川不息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阿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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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黄]解红尘(拾遗篇)

前文:归档


拾遗篇 笑红尘

    闪回一 秋雨

 

黄少天从睡梦中缓缓醒过来,发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他将头发束起来,披了件外衫站在窗口向外看,番禺的雨滴滴答答,雨水顺着屋檐流了下来,院中的地上积起了水洼。这段日子里他的身子不算太好,原本一向健硕不怎么生病的人生起病来比他人都要更加严重一些。

喻文州找了大夫来帮他看过了,说是天气转凉的太快,染了些风寒也不奇怪,好生吃些药过不了几天也就好了,之后还给开了几贴药,让黄少天按照医嘱好好休息。

黄少天哪里是好好休息的人,他还是偏要勉强得生龙活虎般去和卢瀚文去比剑,原本还不算特别严重的病情,三下两下就更加严重了。喻文州告诫卢瀚文不准再找黄少天比剑,卢瀚文自然听他的话,又跑去找别人了,剩下黄少天整天行“养病”之名终日无聊着。

他站在窗口发现雨势不小,一层秋雨一层凉,若是不披着外衫,就这么站在窗口想毕也是会觉着有些冷了,回到房中穿戴好衣物,再走出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卢瀚文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过来。

“啊,前辈你醒啦!阁主让我过来看看你醒了没有,说是今天冷,叫你多添几件衣物再出去,早上也没什么事情,你不去看那些弟子们训练也行。”卢瀚文也未进屋,他刚从后山回来,身上的蓑衣还在滴水,索性就站在门口对黄少天说。

卢瀚文如今也已经是弱冠男子了,在蓝溪阁算是前辈一个,不过性子好,后来入门的弟子们也不怎么怕他,一起打闹倒是更加多些。

黄少天今早起来觉得自己病已经好了大半,说道,“我已经好多了,你和阁主也别老觉得我这病有多严重啊,走走,咱们去看看他们练剑。”说着黄少天把自己的蓑衣也穿上,不过没戴斗笠,就率先走进了雨幕里。

他对于习剑总是有些不可磨灭的热情,即使现在不再是蓝溪阁的副阁主,他却还是喜欢经常去看看那些方才入门的弟子们习剑,就像看着当年刚刚执剑的自己。走到弟子们常习剑的地方时,雨却突然下得更大了。他们站在屋檐下,黄少天没有佩剑。

一众弟子站在雨里习剑,倒是没有因为雨势的缘故就分了心,这令黄少天十分满意,于是转了个方向又往喻文州那里去,卢瀚文留下继续看着弟子们习剑。

仔细算来黄少天真是许多年都没生过什么大病了,今天又忽然下起了雨,以前落下的那些病根就一一显现出来。黄少天年少时受过的伤不少,比如在空寂崖那次,现在坐在蓝溪阁藏书阁的椅子上,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在隐隐作痛。

好多年了,已经好多年了,从这道伤留在黄少天身上的那日起,已经过去好多年了。这道伤疤明明早就不会再疼痛了,可是仍然在昭示着些什么。

他是来和喻文州商量明年的武林大会的,黄少天从副阁主的位子上退下来之后卢瀚文如今也是副阁主了,但有很多事情还是要和喻文州再商量。正好明年也是中原武林盟成立的二十周年,蓝溪阁还要多举行些庆祝活动。

刚进了秋季,天气还算不上太凉,也该准备拟英雄帖的名单了,这几年江湖上群雄并起,相较往年名单多少要做些改动。这几天他病着,也没怎么问喻文州这些事情,今天实在坐不出了,还是过来看看的好。

喻文州给他递了杯热茶,又去拟要送帖子的名单了,黄少天问了几句准备的怎样之类的问题,之后他一个人坐着实在无趣,突然想起自己想了好几日的事情现在倒是可以说了。

“等明天开春,我打算离开一阵子。”黄少天说道。

喻文州像是知道他总会说出这样的话,点了点头说,“等春天回暖了,那时候去正好。”

他们是多年的老友了,黄少天要去哪里喻文州也不太想问,他还是在拟着宾客的名单,在面前的那张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喻文州一边写,一边对黄少天说,“如今天凉,要去哪里都不容易。等天回暖了,再出去到处逛逛,可有想好去哪?”

黄少天摇了摇头,这几日他是想着要自己一个人骑着马到处走走,却没怎么做一个周密的计划,反正明年还早,只是想先把这件事给喻文州说了。他倒也不是一时的兴致,这件事他也想了挺久,前年武林大会的时候他没去京城,留在蓝溪阁过了半个春天,今年入了秋,却一心想要出去走走了。

“随便走走吧,能去的地方挺多的,也不用太早都想好。”黄少天答道。他刚刚二十多岁的时候走过人生最长的一次旅途,可能是那次路途走得太遥远,并肩的人记忆太深刻,这么多年都没再想过远行。

喻文州点头,将手上写好的名单放在一旁,对黄少天说,“那等冬天过去了,就出去走走吧。”

“不过你也没必要总让我喝药啊,我已经快好了,过两天我还是带着那群小家伙们练剑把,让小卢好好准备准备。你别担心了啊。”黄少天将手中那杯茶喝完了,起身就打算走了,他走出门把挂在一旁的蓑衣拿起来重新披上,喻文州起身送他到门口,然后看着黄少天往后山去。

一路上繁花落尽,骤雨不歇,黄少天踩着地上的落叶,一步一步走出了喻文州的视线。

他左臂上的伤口是在空寂崖是替叶修挡箭而落下的,至于右肩上原本的旧伤,则是多年前在京城时与人争执受的伤,阴雨的天气总是有些酸痛。

这倒是很好,时不时的都在提醒着他。

他们明明互不亏欠,那些因为叶修所受的伤早就痊愈,却不知自己内心还在煎熬什么。也许只是因为他们偏偏要在那个名为红尘的客栈中相遇。到底是不是阴谋算计,这么多年过去,早就说不清道不明,看不到真相了。

也许他只是在叹息,自己那么喜欢的一个人,自己怎么就帮不了他,救不了他,生生的看着对方消失在红尘之中。一生之中能有多少次,能有多么机缘巧合,能自己遇见这样一个人,只是太晚了,一切太晚了。

那个人,怕是世间最好的一个人,只是谁都寻不到他的一丝音信。黄少天在后山中寻了一块石头,上面用剑刻了几个字。那碑上的青苔昭显着这如潮岁月,一切漫长而又无尽,如同这南方的绵绵雨丝。

 

闪回二阎浮提

 

黄少天在某次旅途中留宿一家小客栈,这客栈与众多故事中的客栈一样,大概名字叫个悦来吧。他在这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起早,准备吃过昼食后在这镇子上随处转转,再向远方去。

今日这客栈中没有多少人,黄少天坐在大堂里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数着面前的木桌和椅子,喝了起来。目光落到了账房的柜台处才发现那儿站这个布衣荆钗的女子。想起昨日住店时这里就没几个伙计,没有老板,大概这女子也是一个人当这客栈的老板娘,和兴欣堂的陈果倒是有几分相像。

想到这里,黄少天重新要了一壶好茶,继续坐在大堂里喝。

到了午时,该用昼食的时候客栈里还是没几个人。黄少天看着那老板娘招待了新来的客人,还要去后厨关照厨子,去马厩喂马,到了午时端了饭一人坐在柜台后面吃。黄少天觉得无聊,他也不想吃饭,而这小小的镇子上什么风景都没有。偶然间,他听到柜台后的老板娘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唱着一首小调。那曲子不算太欢快,内容则是几句残诗。

“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旧好隔良缘。”

他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于是问老板娘,唱的是什么句子。

老板娘笑了笑,说是不成名的诗句罢了,她以往听来的,觉得写得细腻,便配上了一首小调,闲来无事唱给自己听。

黄少天点了点头,两人有一言没一语地说着话。

恍惚间对方问他要到哪里去,黄少天自己也不知道。他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长剑,却怎么也拿不到手中。他曾想过,待他撒手人寰后,冰雨也依旧在,埋在黄沙中,放在谁的厅堂里。是否会有人说起他的故事?他不知道。

就像十几年了,江湖上再提起斗神,都仿佛谈论一个梦中人。

他听来消息,说是京城中草堂的王杰希退隐江湖了,更觉得时间从未停息,他们这一辈的江湖人正在不断地被淡忘,不断地消失在这个浩浩荡荡的浪潮里。他有些恍惚地答道,“走出这世间红尘吧。”

那老板娘也是经历过一些事情的,唇边带了些苦涩的笑。

“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公子都看不进眼里去,所有的繁花,所有的阎浮树,身边所有的东西,都不是公子所想要找的。”

“公子只想走,向前走到谁都不知道的远方去。可是公子,你怎能走出这万千红尘,走出这人间世界阎浮提呢?”

“世间万物,芸芸众生,都是如此。解不开的红尘纠葛,要如何强求呢。”

有些事情年轻时便是要勉强,而后来不再勉强了,反正最终留给世间的不过都是传说,如今他只是去做,只是要走,尽头是哪里,反而不重要了。

 

 闪回三最长的旅途

 

  


    之后在属于斗神的那些个传说里,关于阳关的那段故事还曾出现过一个剑客的身影,人们把斗神的故事翻来覆去的传说,那段重振荣光的过往说来就听得人心潮澎湃。

  一位云游客听人讲了斗神与剑圣的故事,大呼世间竟有如此情义!豪饮一番,醉后在墙上写下了一首诗。

  人人都知道斗神重回临安东山再起,鲜少有人知晓叶修当时是如何回到临安去的,人们谈起他的英姿,心中想着大概是有着某种不屈的信念令他一直坚持。而叶修都经过了哪里呢?也许就在某一个午后,一座小镇上有一个打马经过的人,那会是当年背着千机伞的叶修吗?又也许,在某条人来人往的官道旁,有个一路从西走来的人,他从远方走过来,在茶铺前坐下,要了一壶茶水,这也许就是当年的叶修。又或许,在某条抵达临安的客船上,一直窝在角落里抱着一把神秘武器的侠客,就是当时的叶修吧。

  而人们总是将那位与斗神一同出生入死,在阳关城出现,又在空寂崖上与叶修一道纵身一跃,武功高强的剑客当做是蓝溪阁的剑圣黄少天。

    似乎故事就是适合这样,一个举世闻名的大侠,总要结识另一个大侠,他们可能会在紫禁之巅有一场旷世对决,又可能曾经有过些动人心魄的经历。而黄少天本人,也从来没有辩驳过,也没有解释过。

  有人问他帮助叶修的是他吗?他不曾回答过。

  有人问他之前去过阳关吗?他说去过,问他何时,他却又避而不谈了。

  也有人问他之后还去过阳关吗?黄少天回答没有。

  黄少天是个健谈的人,他可以说天说地,与你胡侃上一个时辰,但遇上他不想说的事了,又谁都不能强求他。谁不是这样呢?

  其实黄少天说的是真话。他后来的确再也没有去过阳关。之前他徒弟卢瀚文问起为何的时候,他用一场对决作答,说问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如此下意识的避而不谈,只是自己却将这句话记在了心中。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在心里问自己,为何不再去阳关了。

  这个问题好像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黄少天想了很多天也没想出来。

  冬末的一天蓝溪阁突然走了水,书房虽没有彻底烧起来,但还是毁坏了些东西。那封叶修托人带来的书信最终就毁在了这一场大火里,黄少天一个人站在火场外,心想连最后的一点联系也就这么切断了,若是上天的安排,也是太过残忍了一些。

  于是,在一个春日的清晨,黄少天终于踏上了旅程。他带着自己的冰雨剑,带着叶修的那把匕首,以及那块玉佩。

  这也许会是一场全新的旅程,又或许这是反而是一次的归程。

  他去过百花谷,去过雷霆,去了许多地方,甚至去了中草堂,回忆里的故人自然不会还是当初的样子。

  据说张佳乐后来也没有再回过百花谷,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那位谷主到底去了哪里,但张佳乐种下的那些花,春日里还是依旧会盛开;肖时钦依旧在雷霆,日子一直过得安稳,没什么大的风波;王杰希退隐江湖,只不过还会偶尔看诊了,高英杰很好的继承了他师父的医术,甚至在一些地方做了不太一样的发扬。

  许多人见了黄少天都有些惊诧,虽说他现在不是蓝溪阁的副阁主了,但当年剑圣的威名犹存,怎么突然间就有了这游山玩水四处游乐的爱好?

  不过黄少天在哪里都未作太久的停留,有些地方他本就记忆不深。兴欣茶楼这些年的生意倒是依旧很好,黄少天去了以后发觉那大堂里的人早就不是最初的那些人了,不可能会有那个总是唱着曲子的小跑堂跑来要和自己单挑,也更不可能看到叶修就坐在二楼的拐角,一个人叼着烟枪看着他。

  这次他没有和当年一样再走水路往京城去,而是先绕道琅琊,禹禹独行。于是他踏过了临安春日的飞花,走过海滨夏日的沙滩,看过京师秋日城外的层林尽染,关山累累,沧海茫茫。

  这一路太过漫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春秋,又或许早已过了两轮。终于,在朔冬的一场大雪里,黄少天回到了阳关。

  他平生也未见过几次雪,第一次去阳关时是薄雪未消,这一次来竟然又遇上飘雪天。他进城的时候雪花零零洒洒地飘落下来,原来已是深冬了。

  这么多年,阳关依旧是那副旧模样,半闭的城门,天边的落日,以及停不住的风沙。他下马,像当年一样走进了寿昌城。在这座城里不断的有人上演着生离死别,但在黄少天的眼里,它仍旧是当年的样子:堆满沙尘的道路,快要打烊的店铺,来来往往的稀疏旅人。

    他走进当初的窄巷,名为红尘的客栈,如今还在那里。他推开那扇虚掩的门,脚下依旧是三尺扬尘,柜台后有个人侧躺着,此时坐了起来。

  那个人的话语隔着阳关的沙尘传了过来,这么多年的光阴仿若从不曾分离过,他们仍然是当年初见的时候,没有任何改变。

  “别来无恙,少天。”

  是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当初的旧模样。

  黄少天突然觉得,自己为的便是这短短的一句话。

 

  黄少天走向那个人,走过这么多年的,从多年前分别至今的光阴。

  那一刻寿昌城里大雪纷飞,混着凛冽的风,城门半闭,有驼铃的声音响起。

就像他当初所相信的那样,那个人终将跨越山海风浪,穿过茫茫星河,向他走来。这般的答复,便已足够。

  好像多年前他们最初相遇的那一晚,那个人在黑暗中低声对他说,别出声。

  他们终于在阳关的这场大雪里,穿过滚滚红尘,找到了彼此。

 

  阳关三叠风沙渡,冰河铁马入梦来。

  少年声动十九洲,满身霜雪解红尘。


-END-


故事到这里,才算是终局。

没了红尘纷扰,往事燃尽,如今已算是全新的两人了。

后记明天和番外一起写吧,谢谢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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