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川不息

前文：归档

*OOC，矫情剧情预警

33.

黄少天回到了蓝溪阁。

此时夕阳西下，阁中众人也都回来了，卢瀚文看出了他师兄这会儿心情不太好，也不敢再闹了，难得不用练剑他也一点也不庆幸，溜回了自己的房内。而黄少天则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回廊上，怀里抱着冰雨剑。

从傍晚一直到天色渐暗，黄少天一个人坐在那里，没有人来打扰他，他没有和他说话，他也不和别人说话。别人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也安静的仿佛另一个陌生人。

他一个人想了很久，突然明白了，爱一个人并不会坏了什么律法，但有时候注定却拥有不了欢爱。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原来也只能到此为止。他原本是那样一个放肆恣意、鲜衣怒马的仗剑少年，但如今他也明白了，这世间有些事情是真的做不到的。

这不是说他争取了就可以，就能得到的，也不是可以用什么去交换的，他也要尊重叶修的想法。他喜欢的是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从困境中也能不放弃希望的人，他知道叶修是不会放弃的，也从来不会逃避任何责任。对方已经选择了去面对，叶修将他们以往的恩怨前情全部算作了过往，本是说两人再无牵扯了，但如今他们已经不再是最初那样因一个交易，一个薄弱联盟而维系的情感。

从前两清，难道就不能从头再来过？

这一切不应该始于一场交易，那么从这里开始把曾经的算计和猜疑全部变为坦诚，是不是就能交换一个重来的机会？

黄少天在回廊上坐了很久，蓝溪阁的弟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来回经过，却没人敢上来叫一声师兄。直到天色更暗了，蓝溪阁后山葱郁的草木仿佛向黄少天倾倒了下来，他深呼了一口气，他清楚的明白，他可以将叶修的出现当做一场虚妄的梦，不管是他遇见叶修那日，还是他们就此别过的这一日，都只是他自己的梦境，此生不复。但是他不能。

叶修的回答他也记在了心里，他不应该再继续因此而消沉下去，从起身的这一刻起，他就应该做回原本那个肆意洒脱的少年剑圣。

他依旧吃了晚饭，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关上了窗，将冰雨放在桌上，躺在自己的床上，没有点灯，仿佛是睡了。

黄少天的房间后面有一棵不算很高的树，此时上面正坐了一个人，直到后半夜那个身影都没有离去。

叶修的身上沾了些露水，他没有去打扰谁，也没有再想对黄少天说什么话，他只是静悄悄地坐着，看着黄少天关上的那扇窗。这像是一种无声的漫长告别。

蓝溪阁中不是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但是一切仍然那么沉默，仿佛他并没有来到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又在这里想了一些什么事。直到天将亮的时候，他从树上跳下来，轻轻推开了黄少天虚掩着的木窗，将自己腰间的那块玉佩取了下来，放在了窗前的小桌上。

随后他离开了蓝溪阁。

只是黄少天是武功那样高强的人，如何会察觉不到叶修的存在。他将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暂时封存了起来，硬生生的非要做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这一夜过的那么漫长，黄少天一夜未眠，自与叶修相遇后他总是有那么些个难以入睡的夜晚，而天将明的时候，他感觉到叶修离去了。

黄少天在床上又躺了半个时辰，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事情，什么人，统统都没想。待到天完全亮了，他想去打开窗子，看看叶修昨晚呆过的那棵树，却发现那扇窗早就被人打开了，只是动作太轻，声音太小，他没有发现而已。朝日初升，窗下的桌上，分明放的是当初在京城就被抵押换了银两的那块福寿如意佩。

这块玉佩本来就是他捡来的，见样式平庸正好不显张扬就一直带着，之前在京城时抵押了出去，他也稍稍心疼过一阵，但后来也忘了，如今又握在了手里。

他将玉佩拿在手里摩挲，上面仿佛还有叶修留下来的温度，但是黄少天知道，那不可能了。

兴欣堂的名声在江湖上越来越响，直到第二年的冬天，临安来信。

那是一封很短的，没有落款的信。信上的字体娟秀，像是女性的手笔。这似乎是苏沐橙从兴欣寄来的。

这封信送的很慢，信上的落款是今年深秋，送到黄少天手中的日子却是冬至了。奈何番禺没有应景的大雪，他在灯下看着苏沐橙在信中写道，临安金桂无恙，人若无事，庐墓依然，才方知一年又是如此蹉跎且又呼啸而过。

而他又无话可写，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样擅于言谈，只好随手回今夜明月甚好，先行撷来半两月光送去。

至于这样的深冬里，那金桂恐怕早已凋零，不如明年他若是去了临安他们再小叙几句。

那些萦绕在他身边的、劈不开也斩不断的东西，新一年还是要带着再度启程，只盼望冬季早早过去，春日再临。

再一年的清明过后夏初，黄少天来到临安。临安又下了蒙蒙细雨，像是几年前的这时节，他们同行的旅程在这里结束。他仿佛看到叶修没有打伞，站在雨幕里，好像在叫他的名字。但那只是幻象。透过手中的伞和雨幕，他看见面前的荻花与青苔石碑，远处湖边渔歌渐落，华灯初上。

叶修与兴欣的人自上次武林大会后回了临安，没有多久后叶修带着千机伞只身辞行，再后来边境有过几场小骚乱，消息传过来，却没人听说过叶修的名字。又一年后，仍是杳无音信。苏沐橙按照叶修的嘱托，才向番禺送去了那封信，在临安立了一个无名的石碑。他们都希望那封信能够到得慢一些，再缓慢一些，但它仍然还是会被送到黄少天的手上。

在箫声和一盏朦胧的江月之中，黄少天想起曾经的剑气和马嘶，临安的花开了几轮又落了几轮，江湖上如今还有斗神的传说。但再过几年呢？总会有一天，再也没有人记得当初的鲜衣驽马，仗剑少年，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的天下第一。即使他曾经武功盖世，最终也不过付与江湖人多少年的无趣谈资而已。

魏琛远远地看见了自己的这位徒弟，却没有前来寒暄什么，任着对方仍旧坐在石碑前的砖石地上。小雨渐渐转停，后半夜黄少天模模糊糊地睡着了。他的梦里有冰河铁马，剑气长啸。他在梦中看见了一个石头，那像是书写着不甘命运的石盘。

“一醉花堂三千客，冰河铁马入梦来。

阳关三叠风沙渡，愿君霜雪解红尘。”

那只是他告诉自己的话。

黄少天多么明白啊，他终究也帮不了叶修什么，反而是叶修在帮着他。那些觊觎着藏宝图的人再也没有来叨扰过，冰雨的秘密终究被尘封了起来。而他能做的不过连对方是否真的葬身何处了也不知，即便活着也无法再触碰对方，只能逢年过节洒上一杯清酒。嘴上痛骂两句，心中怀念一番。

等到他也离开了人世的时刻，叶修若还活着，也应该老去了，他不知自己是否同样会入到叶修的梦里去，但也许他们终会在刻着彼此名姓的石盘前相遇，落上清泪两行，又或许不会，只有唏嘘一番，不堪落后的彼此讥讽。

第二天清晨，未等谁人前来相送，黄少天自己背着剑翻身上马，在晨雾中远去。

回到蓝溪阁后，黄少天照旧指导卢瀚文练剑。少年这几年长进极大，也参与了几场比武，渐渐有了些名声，叫人更加放心。

而这天他十分高兴，高兴到从树下挖出了两坛酒。那是卢瀚文刚刚拜师的时候，黄少天埋下去的。魏琛以前也在这棵众人一起栽起来的树下埋过酒，这在蓝溪阁是件常事。

他喝了不知多少酒，也许只有几碗，又也许有半坛，模模糊糊地与卢瀚文说起旧事。

“你知不知道，江湖这条路走到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孤独。”

“你明白你的来路，却不知道你的归途，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忘了这都是谁告诉他的。多年前黄少天不信这些话，后来他发现，他身边所有的事情都像当年的这些旧话那样，一件一件的灵验。他对着叶落满地，初雪新覆，却不知道是否应该去庆幸至远至疏，一年早早就将两人之间做了了断。

他喝得有些微醉了，再抬起头一瞬间排山倒海，他觉得蓝溪阁的后山那么陌生，这面前的山水都向着他倾倒下来。他的梦中向来也只有他自己，没有什么风花雪月，没有什么红尘俗世，曾经的剑气长啸随着那些冰河铁马一一被封存，而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超脱不了红尘，他依旧身是尘世客，心是尘世人。

太多的事情都会变得永无止境，身不由己。即使绿水长流，但他总是做不出什么改变。而江湖的尽头，真的就剩下了孤独，硬生生的摆在那里等着他接收。他再也没有江湖，他从来没有江湖。太过玲珑终究不好，最终只会落入尘网作茧自缚，将那些早就互不亏欠的借口当做伤疤继续煎熬下去。

“我们离得最近的时候，好像就是我将剑横在我们之间，抵在他的脖颈上那天。”

黄少天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叶修竟然没有躲开，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再无音讯。

卢瀚文陪着他喝酒，不胜酒力的小少年早早就晾着肚皮倒在了树下，黄少天自己也被恍惚了神志。他们这么多年仍旧是不解红尘，但却可以一醉红尘。

他是这么傲气的一个人，不要什么风花雪月暮雪白头，他明了那些都是虚幻，作不得真的。他少时总想着快意恩仇，书剑红尘，最终发觉平生真的像雨打浮萍，会遇见一些意想不到的人与事。三杯两盏淡酒，已经将这些说不清了。

待到未来像前人一样归隐南山，他的剑也是不会锈的，冰雨一直那样锋芒毕露，就像理想中的他自己。时间从未停息，从那年的阳关开始，一切都从未停止过，甚至越发的飞速流逝起来。只是人太无力。

十几年前，魏琛走前他们一起喝的是上好的烈酒，他却没醉，如今只是半坛清酒下去，却更加辛辣。他在酒香里红了眼眶，抚摸着自己的长剑，仿佛只有冰雨一直以来陪伴着他，即使之后，也不会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主人。

一别两宽，各自天涯，真是一件难事。

黄少天想起来了，叶修那日此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明明是再说吧，后会有期，再见。

后会有期，再见。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句话。

他真的太久没有哭过了，太久太久了，此刻却有些哽咽了。

“这一生可真漫长啊。”

长到那个“后会有期”，到现在也还没有实现。

再后来，他解开了与故友的心结，又一次在武林大会上仗剑笑傲群雄，被小辈们称作师叔，坐在树下看着自己的后辈们练剑。

黄少天突然注意到，蓝溪阁院中的那颗树，已经开过了花，如今快到了落叶的季节。

他掌心握着那块红线缠绕的玉佩，仿佛在年少未醒的梦里，过完了这红尘中难解难分的一生。

-正文完-

It's not true end.仅仅只是“正文完”。

说了“后会有期”，那就是“后会有期。”

更多的话，还是之后再说吧。

谢谢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