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川不息

*混杂的《流浪地球》paro

音乐响起的时候，黄少天醒了。

在地下城里，没有日夜。日升月落，这种过去用于计时的方式已经不再具有科学性和现实性，但人们坚持以依旧这种方式判断时间和日月，无非是一种对古老的太阳系时代的缅怀。时间仍然被分为24个小时，年、月都是旧历，人们用这种方式去模仿曾经的生活，从而在漫长的旅行当中保持最初的人性。

据说是长久历史传统的起床号已经被小型喇叭替代。因为在地下城的空间里，大范围的喇叭除了在居民广场上和应急广播时，是被禁止使用的。由于任务原因，他前一天就离开了基地，回到他在生活区的居住地。黄少天依旧给自己设置了一个个人起床号，按照惯性他在音乐结束前就坐了起来，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被特批了一天的假期——因为他被安排了一个特殊的任务。

他们这支部队的日常职责是维护地下城的治安以及定期的“外勤”。外勤，这个简单的词语其实内涵丰富，包括任何保障行星发动机正常运作的任务、甚至可以说地下城之外，与流浪计划相关的所有事情都会被简单称作“外勤”。要具体去进行它的释义是一件复杂的事情，而军人只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总是和黄少天一同执行外勤任务的还有另外四人，他们是一支小队、成熟的老搭档。黄少天经常担任的工作是突击手，这需要足够的勇气，也需要足够的细心，同时在队伍有减员的情况下要能够担任起其他角色。

但这次不同，这是高度机密的任务，被给予他一个人。因为他曾经立下过出色的战功，被认为不仅技战术高，同时还有着敏锐的头脑。其他人可以辅助他，但是为了安全，真正能够与目标对象产生接触的只有黄少天。

说是休假，但是黄少天完全没有进行什么休闲的活动，他重复着在部队基地里的每一天，检查装备、复习突发情况的处置方式、换上便衣，离开住处。地下城中分区严谨，各大分区各行其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走出部队基地。为了不引起注意，黄少天要先从生活区出发，隐藏自己的身份，以会老友的架势去与另一个人会面。

流浪时代开始前，地球出过一次乱子。

那时候的地球堪堪还能被称之为太阳系之中的一份子，因为在那之后地球彻底离开了太阳系，而太阳也早已经不存在了，或许可以用人类判断生命的标准去谈论太阳，那就是——它死了，而在另一角度上来讲，它只是成为了一颗红巨星。

在那之后，科学家群体的身份被严格保密，新一届联合政府曾经有计划过，像遥远的几百年之前，有一些科学家隐名埋名、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中度过几十年的岁月——让他们远离人群，是最可行的方式之一。当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去做什么，要去多久，是否还回来，那么就无从泄密。但是在流浪地球时代，或者说更早以前，人类进入地下城长期生存之后，实行这种措施的可能性就已经消失，难道要为这些科学家再造新的地下城吗？

“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十分不妥的。”——有人如此评价。

最后的方案是——回到人群里去，将幸存下来的科学家和其学生们的身份层层加密，更换地下城，更换身边的环境，更换所有的一切，以起到保护的作用。或许一个普通人的邻居就是负责行星发动机运作的技术人员，又或者连亲密的朋友都不知道一个人的真实身份，以为对方只是在学校工作，教授着无关紧要的科目。

黄少天执行的只是这个庞大计划的一部分，当然，此时他并不知道这个计划的整体，他的上级、通知他此次任务内容的人，乃至于他的首长也并不知道计划背后的深意，执行命令是骨子里的天性。任务内容下发到黄少天这里非常简单：伪装成地面旅行安全员，来一次刺激的旅行。

在离开太阳系很久之后，曾经一度消失的地面活动又重新开始了。奥运会变成了几十年一度的盛会，项目也变成了表演，但至少能给人们一些希望和消遣。而地面旅行更是一种奢侈，名额是抽选的，因此需要一名能够驾驶飞行汽车的安全员同行。

与真正的地面旅行不同，黄少天目前还不知道具体的路线和最终的目的地，出于保密的缘故，本次旅行时长在24小时之内，但是途中要变换三次目的地，只有在最后一次，黄少天才会拿到终点的真正坐标，也许是回到这座地下城，也许是别的地方。这样的折腾，意味着行动等级的绝密，即使他们中途被劫持或窃取定位信息，也依旧有足够余地更改前进方向。

这次“旅行”的另一位成员住在地下城居住区的另一片区域，和黄少天相隔大半个地下城，他们相约在中心广场见面。按照古老的历法计算，马上就是七夕，即使人类上一次看见月亮已经是几百年以前的事了，但总有些习俗流传下来，变成了一个单纯的节日，因此中心广场上悬挂着花花绿绿的装饰，甚至推出了七夕限定版食品。

黄少天表面上看起来百无聊赖，实则高度警惕，他所知晓的任务内容是“旅行护送”，但要求是安全抵达，护送对象不能出现伤亡，而保护工作从现在就要开始了，平静之下，也许危机四伏。

广场上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他的“同伴”，又等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拍了拍黄少天的肩。

“嗨。”

黄少天下意识就要做出反应，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旅行安全员，认出了面前的这位 “老朋友”，因此放下来自己差点要给对方一个背摔的手，转而也向对方说：“嗨，老叶。”

“好久不见。”对方背着一个小包，看起来只装了一些必备的物品，适时地开始上演属于他们的剧本。

“好久不见。”黄少天接过了他手中的那个小包，又回顾了一下“老叶”的个人资料，他叫叶秋，是B市地下城一所中学的老师，科目是体育，但是黑眼圈看起来并不太像个运动健儿。

“早上好，明天之前，祝我们旅途愉快。”叶秋说道。

失去太阳以前，一天有着明显的白日与黑夜。而在没有太阳的时代，早上、夜晚其实全由个人作息和生物钟决定。他们都没有见过太阳，如今的地球上，恐怕已经没有人亲眼见过太阳了。那是位于银河系太阳系中心的的恒星，行星地球时代的人们都曾经见过它的样子，现在却只有模拟的光芒和历史的陈迹。

升上地面前，他们被核实过身份，换上专属的地面活动服，检查过黄少天的驾驶证和安全员证明后，领取属于他们的那台飞行汽车。

黄少天驾驶这种小型汽车的经历并不多，但得益于对驾驶素质的要求，他精通几乎所有的行进器。他坐在主驾驶上，叶秋则坐在他旁边。

与其他执行任务的队伍同一通道升上地表，入目是一片黑暗。

随后，黄少天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在地面上没有天光，这里是黑暗的，去分辨天地似乎只能靠那些偶尔闪烁着的、用于应急和辨识的小灯，它们或许在地面上，或许在山顶。但是除了黑暗，依旧有光明——因为行星发动机是明亮的。它的火焰，在一片黑暗中像某种幽灵，点缀着黑色的天幕。

行星发动机有着自己的信徒，他们将这些由钢铁、燃料等构成的庞大机械视作神明。但又仿佛可以理解，因为当你亲眼目睹过黑暗中的光明，单凭一个人的心灵难免会被它征服。黄少天不会，因为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他能够迅速地适应周围的环境，在地面上、在地下城里，他都已经习惯。

他和叶秋的旅行开始了，第一个目的地已经被发送到他们的导航系统上，在这片大陆上，位于曾经“中原”位置的一座地下城。飞行汽车的功能上虽然有飞行二字，但其实还是在陆地上行驶，时速很快，大约两小时后他们就能抵达目的地了。

车开出B市地下城的周围，路过城市的遗迹。那些来自百年前的残骸，几乎是上一个时代人类的遗迹，如今它们与岩石、冰雪、荒漠相似，已经是一种另类的化石。

叶秋似乎很累，他睡着了，任由车向前开着。

黄少天觉得他似乎有些太不设防，虽说已经查看过自己的身份证明，但万一自己另有所图，叶秋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

在没有行星发动机的区域里，黄少天在灯光里行驶。其实天上也有星星，它们来自更远的星系，那些遥远的光芒照耀着这片大地，即使微弱，即使人们并没有抬头所见的机会。他们行走在历史之中，行走在遗迹上。黄少天在学校的时候学习过历史，但仿佛从离开太阳系以后，人类的文明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以至于放空大脑去回想，从石器时代、或者更早开始，我们就像过了一个瞬间。

其实以个人的生命度量，瞬间之说只是笑谈，难道不是累计了无法估量的人的所有时间吗？但是面对眼前的一切，无论见过多少次，还是会觉得渺小。连太阳都不是永恒，那从化石到文明再到化石，确实只是瞬间。

到达第一个目的地检查站时，叶秋醒了。他看起来很不像是一个旅行者，因为一路上，他几乎没有睁开眼去看过那些路过的任何景象，行星发动机、城市的遗迹、冻结的河流和头顶的星星，他似乎都没有兴趣。真的会有一个长期生活在地下城的人，对地面上的一切都毫不关心吗？

要么是他真的太困了，要么是他这个人极度理智，不需要任何感动、恐惧或崇拜。但人不可能达到一种极度理智的状态，因为我们不是机器，也不是普通的动物，我们有思考的状态，也有完全抛弃思考的状态。

“下一站我们去哪儿？”叶秋问。

在确认了叶秋目前的健康状态并且上传后，他们才获得下一个目的地的坐标，那是南方的一座地下城，黄少天能够预感到他们终点大概也是南方。

再启程的时候，叶秋醒着。他们经过冻结的河流，朝南方而去。

在路上，他们看见了一个纪念碑，一个冰面上的纪念碑，树立在远离海岸线的冰原上，正是在相似的冰原上，曾经流放过实施地球航行计划的几乎所有成员。

但是纪念碑依旧存在，在它还没有被推倒或者废弃之前，就又继续派上用场。它记录着从地球开始刹车，到经过木星、太阳坍缩、告别冥王星以来的事情，人们决定将这一切刻在石头上，即使这块巨石最终也可能会成为行星发动机的一块燃料。在漫长的流浪之旅中，不仅是人类与地球在战胜宇宙的不可知，更是在战胜人类自己的某种意识。

“人类很容易自我感动，留下的很多东西，其实都是给后来的人类看的。”叶秋突然说。

这不是黄少天喜欢的话题。他的长辈生长在南方，但是他入伍后遵守异地守备的规定，来到了B市，并且长久的居住了下来，直到他的父母在远方的地下城中去世了，他也只是收到了告知他的一则消息。

叶秋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看着前方的灯光，继续说道：“外来的生物，宇宙的来客，更高的文明，并不会为这些东西所打动和感慨，你会富有感情地称赞动物搭建的窝、形成的坟墓吗？除非为它们套上人类社会的衡量标准，比如利他性、社会性。”

黄少天反驳他，“只要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如果连自己也说服和感动不了，一瞬也好，又能够为宇宙留下什么呢？”

“‘再努力一些’，是吗？已经从石器时代，经过了轴心时代、文艺复兴、社会革命，走到今天了，就再努力一些吧，让这些文明的光辉留下来。‘既然已经是自我感动了，为什么不再沉浸其中一些呢’？”叶秋反问。

其实黄少天的成绩并不算好，但多少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厌恶叶秋的话语，将对方打入失败主义者的阵营。

“生存有错吗？把那些可以称作生命中多余的东西全部删去，群体的爱恨、记忆、成就、历史，全部删去，在一切之空的境界当中，只剩下人类最本真的愿望和需求，那就是生存。想要寻求生存，没有错。”这也是黄少天选择入伍的原因之一，他想要捍卫人类关于生存的尊严，如果在为了让人类生存和保留下来的过程中，有一些为大众所无法接受的事情，那也是他甘愿去做、去承受的。

闻言，叶秋笑了笑，转过来看着黄少天，但黄少天专心驾驶，并没有移开目光，他也不在乎叶秋是否在看他。

“人类并不会拥有什么如同神迹的力量，现在所掌握的不过是一直都存在的东西，大概从宇宙大爆炸之后就存在了，人类只是用了在人类历史中漫长的岁月去发现它、掌握并利用它，但这些都是宇宙中原本就存在的东西。”叶秋似乎是在称赞什么。“核技术、量子、暗物质……我们不停地发现、认知，从古希腊到牛顿，从太阳系到宇宙，只不过是偶然揭开了现实幕布的一个角落。你很勇敢，也很坚定不会为路边这些‘神迹’拜倒。”

这其实也是黄少天之前在内心判断过叶秋的话。

“我当然不会。”黄少天说道。“人类只是在努力拯救自己。”

叶秋转过头去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答道：“你说的很对。”

到达第二个目的地时，黄少天再次为叶秋检查健康状况。他知道叶秋绝对不是普通人，或者连这个名字都是虚假，叶秋也知道，黄少天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驾驶员。

黄少天的身上有着一种宁折不弯的气质，他拒绝别人诋毁他的信仰。

而叶秋不修边幅和懒散的表面下，也有着另一种真实，只是现在还没有被表露出来。

第三个坐标发了过来，黄少天才发现终点是G市，这是一座曾经版图上南方的城市，气候炎热潮湿，但现在南岭已矣，只留下写入历史的地名去缅怀过去的旧迹。

那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那里是他的故乡。说是故乡，只是说他、以及他的长辈曾经生活在这里的地下城。据他的父亲和爷爷所说，他们的长辈告诉他们，他们一直在G市的地下城。

叶秋很会察言观色，看出了黄少天的情绪，他问：“那里很特别吗？”

黄少天不知道这是否超出保密的范围，只好说：“那是我朋友的故乡。”

叶秋直言道：“哦，近乡情怯……”

黄少天无语。

休息了一会儿以后，他们又上路了，往远处去，往他们中一个人的故乡，又往另一个人的终点。

“我看过你的资料，也有你的籍贯。或许你的那个朋友，就是你自己？”叶秋邀请他到时候一起去地下城看看。

黄少天拒绝了，因为这不是任务的一部分。

旅途的末尾，这一天就快要结束了。虽然车速很快，但是每一次经办手续他们都耽误了不少时间。车开到G市地下城附近时，有军方的人来和他们联系。

黄少天自然知道，这不会是一次简单的旅行，但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之后便要返程，结束这个身份，回到部队中去。

核实交接人员身份，将叶秋送到对方的手中，一切结束了。

临走时，叶秋递过来一个小小的东西，黄少天发现那是一份G市地下城里的特产。

“发给我让提前熟悉熟悉氛围的，现在属于你了。祝你生日快乐。”

这可能是黄少天小时候记忆里的味道。叶秋确实看过他的档案，甚至保密等级很高，连他的真实生日都知道，甚至连黄少天自己都快忘记了这一天的特殊。而这一整天，他们都在冰原上行驶，直到这平常而又特殊的一日结束。

黄少天心想，虽然现在的我连他真实姓名都不知道，谁又能说这不是真实？

他们了解彼此，像多年的老友，但又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叶秋对黄少天道谢。

“士兵，地球很大，宇宙更大，今天以后，我们一定还能相见的。”

-END-

首先，祝少天生日快乐！

最近忙啊忙一阵瞎忙，总算抽出时间写了生贺。很早以前就想写流浪地球paro，在忙碌之下写出来的东西确实让自己很不满意，只能算是勉强交差。

这篇算是电影版和原作小说的混杂，设定上也是交叉使用的，原意是设想了原作中离开冥王星后的地球上，两个人的公路旅行，但是后来发现以电影中一天到苏拉威西的速度，环球旅行也是非常快的……因此修改为一次护送任务。那种从陌生到灵魂相触的感觉没写出来，很多故事情节构思也不够，下次努力。

最后一句改自《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