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解红尘-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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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这场热闹黄少天算是错过了。卢瀚文跟着他下了山，发现也没什么好看的嘛，武林大会的场面卢瀚文之前也不是没见过，比武都已经结束，他们算是后来了。卢瀚文只好蹦蹦跳跳地去找其他师兄，而黄少天则离开了会场。
黄少天心想，叶修这次将之前的事情都澄清了，至于嘉世的事情，念在多年的旧情上，也不再曾多言几分。然而对方说到底还是遮掩惯了，如今重新拔得头筹，竟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先行溜走。他来得晚，走得轻，没多少人发觉，更没人来告诉他魏琛的出现。不过也亏得黄少天没有从开始就一直关心兴欣堂，反是在后山中教卢瀚文练剑，才尚未得知自己的师父魏琛也参与了比试。
从会场中走出来一路向西，朝蓝溪阁的方向越来越近，行人和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少，黄少天走路步子快，没多久就走到了叶修一行人暂住的客栈。叶修竟然也没回避，就站在门口等着黄少天来，见后者到了，朝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少天，怎么样，我这功夫没退步吧。”
黄少天点了点头，拖长声音，“是是，这脚底抹油往外溜的功夫，你要说你是天下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
叶修听后笑了几声，他靠在客栈旁的墙边，千机伞依旧用布包着，被他抱在怀里。身上还是一身粗布衣裳，左臂处和其他地方的外裳有点破了，可能是方才比武时被刀剑轻划了过去，也不碍事，只是看着叫人难受。
“你在这站着，是在等我，还是等别人来寻仇？”黄少天没好气地问。
“找我寻仇的人多了去了，我躲还来不及呢，哪敢等人上门啊，”叶修朝黄少天走过来，把千机伞背回背上，他们一同朝旁边走了几步，站在一处无人经过的小巷口，黄少天靠着这堵墙，叶修靠着那堵墙，“这不是还欠着你一场比试吗，就想来问问剑圣大人想什么时候来打我个落花流水啊？”
即使叶修不说，黄少天也记得此事。他怎么会忘了呢，叶修在他离开临安的那封信里写得清清楚楚，两人之间的旧约，要在这次武林大会之后再一一履行，便是此刻了。只是之前黄少天也想过，有些话，是不是就要在这次比试中问了？
他们之前比彼此大名早有耳闻，却不曾深交，蓝溪阁逐渐崛起也是在嘉世山庄有些式微了以后，他们相识于阳关，仅因为一场交易，还带着点胁迫的意味。算不上是什么旧友，而在阳关城门外叶修挡了淬毒的弩箭，黄少天下定决心要带他离开险境，也在空寂崖将恩情相报。两个人都受着伤，一路从阳关到京城，又从京城到临安，你来我往，谁也不算忘恩负义之辈。
若真说是朋友，一切却不过始于冰雨，终于冰雨。若说只是交易，从阳关到临安，那几个月同走的路途俱为证见。难道还真能就在这场比试后一笔勾销了去？从此后山高水远，一个在临安，一个在番禺，之前的那番旧交也只当没经历过？
蓝溪阁也是有着自己的消息网的，黄少天近来听了些风声，总觉得叶修这般心急有些不对。那比试的事情，就不能过后再说？也不看看自己刚打完擂台，不顾天下豪杰和武林盟主的面子就悄悄离去，让苏沐橙和那几位后辈留在台上场面有多尴尬，就迫不及待非要和自己交手不成了？
叶修像是看出了黄少天的心思似的，“总要有个了结的，少天。”
他的这声“少天”落进黄少天的心里，让后者决定一鼓作气，不论是比试的事，还是另外的其他事情。
“既然你赶着要试试冰雨的剑锋，那就走吧，蓝溪阁后山！你可别说自己刚打完擂，是我占了你的便宜，胜之不武！”黄少天说完后便便先行起身离去。
“哪能呢！”叶修跟上了他的身影。
此时此刻的蓝溪阁后山静谧寂寥，溪水绕过楼阁所在流向了山下，黄少天常在这里练剑参悟，算是个他极其了解的地方。
他与叶修未再言只字片语，黄少天拔出冰雨剑来，叶修将千机伞张开，夏日晌午的日光照在伞面上，又换了型，也化作一柄长剑模样。黄少天觉得眼睛酸涩，却流不出泪，也说不出话来。
他抬起手腕挡住千机伞的攻势，一道剑光朝着对方劈了过去，半途中又换了方向。他轻功极好，哪怕是在一片竹林之间，枝头之上也轻松自如。叶修的轻功并不比黄少天差了多少，两人各执着竹枝，往来间冰雨的剑锋和千机伞的伞面碰撞，带起火花，在竹林间蹡蹡作响，也惊起数只飞鸟。
冰雨被誉为是全天下最锋利的剑，剑尖所到之处闪过一道寒光，黄少天握着这把自己最熟悉的伙伴，最熟悉的剑，渐渐地出招收招都变得麻木了。他身为一个剑客的直觉，让他只要拔出剑来，自己面前的就只是对手。
但是叶修到底又有那么一点不同，你来我往之间，黄少天的剑锋划到了叶修的身后的发梢，划断了几丝碎发。刹那间，他突然觉得叶修腰间挂着的东西眼熟，但对方一个反身，那东西便又看不清楚了。
两人经过水潭和溪流，重新落到地上来，黄少天的速度却快了一些，连续几招过后，将叶修逼到了一处石桌前。黄少天提起剑柄，冰雨横在两人之间，叶修身后便是石桌，千机伞虽还握在他的手上，此时却已经是一动也不能了。
“堂堂剑圣果然名不虚传嘛，冰雨名动天下，在下算是佩服。”利剑就在眼前，叶修却并不慌神，仔细感受呼吸虽然有些乱了，但说起话来语气还是平平稳稳，像是已经认输了似的。
这一句谦辞听得黄少天心中起了一股无名火，他提高声音叫道，“叶修！”
叶修没想到这人怎么剑还搁在自己脖子上呢就情绪激动，先是一怔，随之了然，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黄少天。
黄少天低着头，执剑的手有些颤抖，剑锋离叶修的脖颈有了些距离。他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后才说道，“叶修，”他又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这次语气平淡，也像是用了内心几成的勇气，“你知道吗，我突然感觉离你最近的时候其实是现在。”
叶修听着他说话，不回答，不应声，也不发问。
“可是我的剑也横在你我之间，”黄少天仍然低着头，没有执剑的那只左手握成了拳，一番不算太激烈的打斗后，他束起来的头发有些稍稍散了，此刻正被风轻轻吹拂着，“原本我告诉自己，不应该是这个时候的。”
叶修发现自己在注意着这些小小的细节，直到他看到了黄少天脸上的表情，黄少天的眉眼之间带着些难过。
是的，应该是其他的什么时候，也许是在京城那座城隍庙里他将叶修隔着烟尘的身影看的太清，又也许是在那座破庙里，月光下叶修的眉目总被他记起，再或许是在寿昌城门处叶修的怀抱太紧。随便是哪一个都可以，他真正感觉自己离叶修很近的，不应该是现在，自己手里握着冰雨，以一种这样的姿态面对着叶修。
难道是因为他身为一个剑客太过优秀了吗？还是自己本来就不够了解叶修，反而只有在彼此出手时，只有在兵器交接的时候才能够通过冰冷的剑锋和伞骨感觉到对方活着的证据，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与这个人相识过，却也是真的不了解这个人。
就像他总参不透别人的心，参不透别人的想法。那种事本身他就做不来，更像是阁主喻文州才能做到的深谋远虑，黄少天自己却只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般心直口快的。他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喜欢叶修了，原本以他的性子是会当着叶修的面亲口说出来的，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但直到前段日子他拿回冰雨，听到了一些与叶修有关的消息，他突然觉得自己不了解这个自己喜欢的人。
“难道我们就不能离那些红尘俗事远一点吗。”
黄少天放下了剑，突然如此说道，他的语气那么低落沮丧。
这话没头没尾，但叶修知道黄少天在说什么。蓝溪阁的情报网也不弱，再加上叶秋在京城活动时也没刻意避讳，不消两个月，黄少天早就知道京城叶府的公子如今朝廷的一品大员，名字叫叶秋。
因为一把无意间与人论剑赢来的冰雨，黄少天和蓝溪阁都被卷入了江湖之外的阴谋阳谋中，他本无心于争斗，也不想坐上多高的位置，统治多少人，占据多少的金银财宝。他只是一个剑客，他喜欢自己拿着剑的感觉，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可以扫荡这些不平。但现在又仿佛，只要他手里还拿着剑，无论何时，一生一世我都无法拥抱自己想要拥有的。
当年的鸿鹄壮志凌云，以为自己当许天下一流，到时候自己不愿的不想的都能不去做。结果后来真的成了无双剑圣，烦乱却还是来叨扰。太多的事情突然变的永无止境，身不由己，他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他不想管那些算计人心的事情，但武功端的是能比较高低深浅，但人心偏偏不能。
叶修和苏家兄妹所拜的师父恰好便是多年前的那位武学高人，凭着他的私印，叶秋才取信了朝中的奸细。后者将偷走的冰雨还了回来，以换取宝藏的消息。但叶修本就无心告知，对方恼怒后回了国，决定说服君王发动大军，一来了却被戏弄的私怨，二来占据了阳关地界，以便日后继续寻找宝藏。
黄少天一直认为江湖的事，应该以江湖的规矩解决，朝堂上的事也应该由那些身居高位的肉食者去参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庙堂何尝不是比较人心深浅的江湖，何尝不是君王身边的江湖，那些王公贵族之间又是另一个武林，是没有间隔的。
想要做世外高人，做人人敬仰的圣人，是不可能的。因为不管是黄少天还是叶修，从来都是心为尘世心，人为俗世人。想要解脱红尘，超离红尘，那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叶修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看着黄少天的眼睛，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无声的回答。如此斩钉截铁，比任何言语都还要坚定且无奈。
“那你故意输给我，又是为什么？”黄少天问。
叶修右手一挥，将千机伞还回原型，“我没有故意输给你，是你赢了，少天。”
黄少天还没有明白，他的双目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你被称作‘剑圣’，不是没有理由的。从阳关开始，你有一颗常人无法匹及的心，你从来不想去占据不属于你的东西。”叶修说道。
而那些江湖义气，侠客豪情之类，也没有谁比你阐释得更加清楚了，少天。
始于阳关的一场交易，在看到叶修真正落难，看清了真相后，黄少天义无反顾地帮助了叶修，也选择了信任叶修。
“那你要做什么？去找偷了冰雨的人决斗？还是回去当你将军府的好儿郎？”黄少天将冰雨插回了剑鞘，向前走了半步，夏风吹过后山的竹林，那声音在他们耳边如同一场潇潇风雨。
叶修没有回答他的这些问题，像是黄少天不能也不应得到一个答案似的，而是说道，“你重新问一个问题吧。”
黄少天怔了怔，片刻后，他有些激动地走了过来，眼睛里泛着红色的血丝，他只问了一句话，“那叶修，你且告诉我，你一个怎样的人才能与你比肩？”
到底什么样的人，你才愿与他稍稍分担一点你肩上的重量，反正都是红尘俗事，就不能说来也烦扰烦扰我吗？
他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按着叶修的肩，如此问道。
叶修眼前的景象恍惚，仿佛冰雨的锋芒离他的脖颈又只有三指的距离，随后他在黄少天耳畔轻声回答。
黄少天听见叶修在他耳边说道，“举世无双，不二剑圣这样的。”
他很想问这最后一句话。
那你——
黄少天如鲠在喉，没有再问下去，他们身边无人说话，只有风吹过。
他听见叶修突然说，“——”。
再之后漫长的岁月里，黄少天一直记得那一日他与叶修之间的对话。他问叶修最后一个问题，却还有藏在心里没说的言语。而叶修在他的耳边对他说话，叶修只对他说了一句。
他们互相扯平，一切两清。
那是他们之间最后一句话。
从此以后，长路漫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什么都消失在了风雨里。
-TBC-
这段老叶也受了伤，详细的比武不想再写了，一气呵成之后突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说些什么。
PS.比武这段参考了一点点《卧虎藏龙》中的情节。
少天最后没问的问题是“那你喜欢的可是我？”，但觉得OOC就删了，在这里说一下，大家也可以自由脑补。老叶说的那句话，也可以先自由脑补……
倒数第二章了（不包括番外篇），突然有种想哭的难受（先别急着哭）。
哎。
晚安_(:з」∠)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