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川不息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阿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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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黄]再见,黄河

 *胡言乱语,OOC慎

 

我人生中有三次看见过黄河。

其中第一次和第三次都是在金城,而第二次是在夜晚的戈壁滩上。

那时候面前的黄河,就是地上的银河。

 

再见,黄河

 

二十岁的时候,我第一次来到金城,也是第一次见到黄河。

我出生在一座南方的城市,顺利长到十几岁,书念得不错,随后在号召下参军入伍。我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守卫那漫长的海岸线,而没过多久便跟随着大部队一同被调走,执行机密任务。我在一个清晨离开了岭南,除了身边一同坐上专列的战友们,连我的家人也不知道我已经离开了我长大的南方,去一个连我都不知道具体经纬的地方。

我们在金城转车,那时候火车还没有经历过后来的大提速,从南方到金城已经用了好几天,随行的人提到一直待在火车上会影响心理健康,因此在金城我们拥有了一次短暂的停留。我并非没有见过大江大河,只是见到黄河还是第一次。这是一条不同的河,以颜色为名,向着东方奔腾而去,我和战友站在河岸边,捡起一块石头,放在手心摩挲了半天,最终重新将它抛回了河中。

那块石头很快地便沉入黄色的河水之中,转瞬即逝,似乎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就像万千人潮中的我,即将前往一个未知的地方,执行未知的任务,而面前的这条河流无论何时则都要向着东方而去。

 

又经过十天左右的车程,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四零一。

四零一没有别的名字,它就叫做四零一,没有对外公布的地址,没有具体的详细经纬度,通往四零一的道路只有一条,甚至最后道路也到了尽头,卡车就在戈壁上行驶。

我们执行的任务至今还是机密,而我的职责便是做一个合格的士兵。

 

在四零一,我认识了一个朋友。或者说他是我的任务对象,他的名字也是机密。

我负责他的安全,我的战友们驻扎在四零一附近,而我和其他战友负责保卫包括我的这位朋友在内的几位学者。最初我们并非朋友,我只当他是我要保卫的对象,甚至觉得在生活方面他的性格太过散漫,以至于给我的任务带来了很多困难。与我的战友们相比,我似乎是最辛苦的一个。

我的这位朋友,他每天早上八点就要开始工作,下午五点离开他工作的实验室,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然而这只是理论上的时间表。通常早上八点偶尔你还能在实验室发现他,又或者下午五点之后他的实验室仍然大门紧闭,这时候我需要敲门,或者用一包千辛万苦才能领到的十分紧俏的中华烟让他开门。

我们住在四零一的宿舍里,房间并不大,一间是他的书房兼卧房,另一件则兼做客厅和我的卧室,中间拉着一个简单的布帘。书房里堆着他的草稿纸和各种书籍,而实验室则是我没有权限进入的地方,原本我以为一直会是这样。我每天护送他在宿舍、实验室、试验场之间来回,直到某天我发现他因为长时间工作而身体不适,依然坚持完成当天所有的工作,我没有权力去阻止他的行为和决定,但是在他坚持还要去试验场的时候我将车开到了四零一的医院。

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他的安全,这也在任务范围之内。

在这之后,我们从普通的同事成为了朋友。

我的这位朋友是个毫无架子的人,换了不了解的人,任谁都看不出他是一位物理学家。当然,物理对我来说太难,仅局限于牛顿的几个定律,高中毕业入伍后也渐渐忘记了。为了他的身体健康,他被强制要在每日的工作结束后在四零一那条唯一的主干道旁边散散步。没有车辆和补给进入的时候,四零一其实很安静,这条道路甚至比金城的任何一条街道都要更加空旷。作为他的警卫员,这样的活动我自然也要跟着。

四零一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起初大家都反对过专门划拨出人力来保障他们个人的安全,然而事实是,在确实发生过危机事件后,衡量之下,我们的工作还在继续。

那时候我只有二十岁出头,是个充满热血的毛头小子,而我的朋友比我大几岁,或许是因为他的工作就是去仰望头顶的那片星空,因此即使他是一个会抽烟、会带着黑眼圈工作、会和我聊天的人,偶尔我还是会觉得,构成我们之间“朋友”身份的并不是我们这种常人的相似,而是某种更加紧密的、无法言说的东西将我们连接在一起。

某天离开实验室,我想起曾经动员会上的一个问题,于是我问这位朋友,“人生最伟大的成就应该是什么?是奉献吗?”

他先是告诉我,人世间没有不经实践就能够得出的万事万物通用的公理,即使是真理,也需要我自己去思考,随后他说,人生最大的成就,其实就是存在。

这是一个难以理解的回答,或许我是为了明白那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复杂情绪才问出这个问题的。我曾经认为如今所有人都在为之努力奋斗的那个成就,便是我们结识的所有因缘际会和意义,但是他却说,在成就之外,重要的是我们自己。

这并不等于成就不重要,也不等于自己就是全部。最难拥有的奢侈,便是归属和理解自我同这一切的关系。他又说道,他本来还想要抽一根烟,但是那盒中华已经是上个月带来的了,如今是最后一根,于是他又把烟盒放回了胸口的口袋里,而后道,或许等你离开四零一,你就能找到它了。

然而我却没有说,四零一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归属?或许那时候我想错了,他一直很明白,四零一会是他的归结,但不会是我的。

 

又过了一年,我们依然每天一同醒来,一同入睡,每天我都像戈壁滩上的一棵胡杨,站在他的实验室门口。我们偶尔会说很多,年轻时的我精力旺盛,平时我遵守纪律,但是在负责他的安全时,我们都自认保持沟通也是我的职责之一。但偶尔我们又说的很少,或者不需要语言的交流,就能够度过一天。

我们熟悉彼此,像熟悉我们自己;我们却也对彼此十分陌生,比如我除了名称和番号以外的档案,比如他在做的工作,我们陌生的又像是此刻戈壁滩上的一颗石头,和天空中的一朵云。

四零一的保卫工作并不只属于一个部队,我即将在一个月后卸任离开这里。而在那之前,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护送他离开四零一,前往新建的试验场。

我们像往常一样,清晨醒来,开始彼此的工作,中午休息一小时,傍晚带着前一晚就打包好的东西离开这座无名的小小城市。在我们离开后,依然有成千上万人生活在这里,为了无形疆域上没有硝烟的战争而奋斗着。而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过是另一个四零一。它或许叫四零二、四零三,它也没有地址,没有名称,可能也只有一条称得上路的路,和灰色的矮小的房子,以及一排一排并列的胡杨。它或许也会在这片戈壁滩上。

我们开着车离开了四零一,前往新建的试验场。在路途中,天渐渐地黑了,开车的是专程前来交接的司机,而我和他一同坐在后座上。我挺直脊背,做着时刻进入战斗的准备,而他则突然叫了我一声,“小黄?”

很快,我意识到并没有出什么大事,他只是叫了我一声,示意我看看车窗外。他指着车窗外,没有灯光,只是勉强被车灯的余光照到的地方,“看,那是黄河。”

戈壁滩的月光和星星很亮,远远的似乎映在那条河流上,映出它向前流淌的模样,面前的黄河,仿佛就是地上的银河。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黄河。令我记忆深刻的不仅是白天的它,也不仅是涛声,而是洒在其中的散碎的星点。还有坐在我左边,被月光照亮侧脸,伴随着车辆的颠簸,和我说起了天上星星的这位朋友。如果是银河和星月,他都会比我更加了解。在他的演算和笔下,那轮圆月也可以量化为数字,那些在人类诞生之前数亿年、甚至是数十亿年就已经开始闪烁的星星们,抬头认识到它的永恒与人世短暂的却是人们自己。

人总是重视瞬间的燃烧,更甚过与天地同寿的永恒,就像扬着旗帜路过的彗星,它的轨迹是一代又一代人们的珍贵记忆。而抬头去看星空,这便是贯穿从猿人,到封建时代,再到如今,这所有一切历史的行为。当我看着他,那些思考,便让他足够成为一个无法比拟的人了。

车还在开,远处山高,而月小。

 

一个月后,到了我即将离开四零一的日子。他离开四零一后,我也从那间小宿舍回到了部队,短暂地跟随炊事班的老班长学会了如何用大铁锅炒菜。四零一是这样的安静又繁忙,除了要继续炊事班的老班长多给我打了一勺饭之外,没有特别的送行活动,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工作。

但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回到了四零一。他告诉我他是来开会并拿资料的,我们的这次见面短暂得只有惊鸿一瞬。

他在四零一那条唯一的道路上遇到我,我正要登上离开的卡车。他看着我身上的军装,说小黄今天就要走了?

我点点头。

他朝我走了过来,像身边的其他战友一样拥抱了我。

那一刻,我很想对他说,在太阳下,天空、大地、海洋中,你就是众多顶天立地的人之一,你就是那个答案。可是我没有,最后直到他松开这个拥抱,不顾规定将胸口的那包烟塞进我的口袋里,我仍然没有说。

他对我说再见,小黄。

我也说再见,随后便是年轻时那些唠叨的话,希望他可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至少别让下一个警卫员像我一个操碎了心。

他拍了拍我的肩,说会的。

身后的卡车启动,我登了上去,我想这就是最后一面,难得的、本不应该拥有的一面。

离开四零一后,我坐着火车和其他人一起回到了岭南,途中没有在金城再次停留,我没有和黄河真正告别的机会,我认为也许再也不会有了。

 

九九年的冬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从四零一打来的,没有来电号码,但是我仍然知道。

电话那头的人向我通报了一则消息,说这位同志档案上的联系人是我,只是我早已退伍转业,离开了旧部队,之后部队番号更改,他们只好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我复员后现在就职的单位,询问到了我的联系方式向我告知这个消息。

我听完了这则哀电,挂断电话后,甚至忘了请假,匆忙去火车站买了一张最早就可以出发的车票。

前两年火车提速了,但是从岭南到西北仍然需要很多天。在漫长的车程中,我靠坐在车窗边的位置上,硬座并不舒服,但我依旧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离开四零一后,我看了很多和天体物理有关的书,我没有成为和他一样的科学家,也没有明白那些理论之外,如何去理解自己和这一切的关系。我只能做到暂时和解,并且用了几十年的时间一直没有忘记这个疑问,我铭记着它,去试着让自己理解一个难度透彻天地的大问题。

我很久很久没有回到那片戈壁滩上了,大概有十五年,还是二十年了?它看起来还是没变。我突然梦到在我离开前,他在送我时,拍着我的脊背,说再见。那时我也说再见。

我想再去看看他的脸,但是却从梦中醒了过来。

于无声处,我突然流下了眼泪,我掏了掏自己的口袋,里面东西很多,有我的证件、车票、一些揉皱了的钱,却没有一张可以用来擦眼泪的纸巾。人终有一死,未来的某一日,我也将亲身赴会。

我只好用手随便抹了抹眼泪,看着车窗外的胡杨林,就像那座无名城市里一排一排的胡杨。一九九九年的这个冬天,在二十世纪末的这个冬天,我再一次看到了黄河。随着火车的前进,我再一次向它告别。我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为了向我过去的,和我们的,那些年轻岁月永恒地告别。

 

又过了十年的一个冬天,阳光不错,我坐在庭院里。最近我的身体也不太好,住进了医院。

我早已明白了,死亡是最坏也最终的结局,除此之外,生活中已经再也没有面对不了的困难。我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抬起手。想起以前他在那片戈壁滩上对我说,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人们幻想着这样自己就能够抓到天空中的星星。也正是这样的动作,使人们用了几千年理解头顶这片星空的真相,随后,用了几百年,便到达了最近的那颗。总有人在成为自己历史中伟大的星星,照亮身边的别人。

在我看来,此时此刻,我与天空之间,就是我与他之间,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天裂。我放下了对立和争执,带着我自己的坚持和骄傲,最终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寻找到了关于我自己人生的理论。只是在与病魔和死神的一场又一场斗争中,多年未谋面的我们可能都曾全力以赴,这次却已经不得不一败涂地。

 

恍然间我看到在我们的面前,死亡像是一个巨大的帷幕,向上向下,或是左右,它无限延伸,覆盖天地。

如今,我终于要面对它了。

在这个巨大的透明帷幕另一端站着我无缘的朋友或爱人,而此刻,我终于牵到了他的手。

 

-END-

 

答辩通过了!赶紧码字庆祝一下(希望论文不要再搞我了……)

这篇本来想当做生贺企划的内容,但写完觉得好像不太适合当做生贺……(于是又要另外写一篇……)

设定是天体物理学家X警卫员,当然其实设定并不重要……只是一些不知所谓的胡言乱语……关于“答案”、“和解”、“理论”可以将它看作是生命的意义、某种联系、观念上的对立与接受等等等等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哈哈哈哈_(:з」∠)_硬要总结的话就是用了很久去学会崇敬之外的爱意如何定义和接受,衡量责任与自我爱意而选择克制的故事……(再次胡言乱语)反正就是看看就好……本来设想中是另外一种写实风格,然后再次失败(我太弱了)……如有BUG请忽视~

关于见证星星的是人,全力以赴的斗争,死亡帷幕等处有化用或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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